向我们90分合格的人生致敬
向我们90分合格的人生致敬
——我想，从我遇见F的这段日子以来，我终究是弄懂了所谓90分的人生不是去豪取强夺某种资本以达到某个圈层的高度，而是我要如何看得起我自己。
在神作《麒麟》里，我的心头血、我的白月光——夏明朗说过这么一段话，他说：“装紧了骨头做90分的人，说不定等我们这一代撑过去，后面的小孩就能跟别人一起去压60分那条线。这世界是不太公平，可好歹，这世界是奔着更公平这条路上走的。”
夏明朗那晚遇见的故事是这样的。一位新兵因为性向被同班的新兵暗中体罚，正巧夏明朗遇见，喊走了其他人，留下了那位新兵在操场上。新兵质问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不公，他问为什么其他人的人生60分就算合格，而我们的人生到了90分才能勉强算得上合格。于是就有了上面那句几乎快要震碎了我的话。
记得看到那句质问的时候，记忆里也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在质问着同样一句话。
大抵每个同性恋的一生里，在自己性取向初现端倪的时候，那种惶惶不知所措我想应是一道不咸不淡的刀印。有人天天以此煎熬自己，苦闷憋屈。有人死死压抑，不得舒畅。有人惊慌恐吓，惧怖如犬马。但或许没有一个人是乐天知命，欣然接受的吧。每个同性恋的那一刻犹如一道锐利的分水岭，一念之间，未来某个人的人生仿佛就截然不同了。
我向家人出柜挺早的，因为我觉得我做不到连在家都要缩在一个暮然的躯壳里。尽管保持了太多年的单身，我也没有因为恋人而向任何人出柜。不是说我不在乎我的恋人，而是我觉得只有自重，才能给恋人以足够虔诚的尊重。而为人坦诚是我自重的前提。
在侥幸度过了那段杂乱的自我认同期后，我理性上知道，不应该以同性恋为荣，更不该以此为耻。这就如同我不会因为自己的人种、性别而羞耻一样。这是一种天赋，来自基因的赋予，与生俱来。我知晓我这辈子可能就是这样了，会因为同性的身体而迸发，会因为同样的肌理而感叹，也会因为相同的触感而餍足。不管我承不承认，我的本质就是如此赤裸直白地摆在我自己面前，由不得我去否认。
那么我只有去承认自己，去认同我的本质。因为我发现如果我自己都认为我是错位的、不得体的，那么我所做的选择也不能让自己信服。而我每天总有那么多选择要去做，大到如何活、怎么活，小到穿哪双袜子、戴不戴围巾。我只能去承认自己，而这根本不像说一句“我承认自己了”这六个字这么轻松简单。
我知道，我知道的。就如同同志电影一样，生活中总有那么些人会凑巧得知那些小秘密，然后哗的一下整个世界就换了频道。前一天可能你和某些人之间，且不说相亲相爱，至少能粉饰太平。第二天就会有人在你的生活里成了骨刺。以某些直男癌晚期为盛。但令人宽心的，时日长久之后，还能发现很多身边善意的人。
我实在想不起是从哪件事情上，我哐当一下就醍醐灌顶了——原来并不是有些人说我如何如何，我便真的如何如何了。可当我现在企图去追溯那件事情的时候，我只能茫然地感受到当时那种心情。往心尖子上坠块铁，估摸着就是那种感觉了吧。那时人小，想得不通透，一个劲只想去追究，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些人因为我的性取向就如何如何我。显得可笑而单薄。
然后我满怀着一股斗志和一种不知所云的“同志斗士”的情怀，进入了人生的下个阶段——我从来不会对别人说“不”字。
那时候，当我拒绝别人的时刻，我会莫名觉得自己并不够强大，不够格去取得90分合格的成绩。那时候啊，浑身的皮肤都凝成了盔甲，一寸一寸地武装着自己。我凭着自己的愚笨的天资，用着别人休憩的闲怡时光不知疲倦地充电。
麻木成了一种常态，觉得自己异常坚固，所有情绪都能死死压制、浓缩、消化，然后啵地一下当成废气排出身体。我还是依旧侥幸成功了。成为了自己认识的一小撮人中，工作得顺风顺水的一个。履历丰满，应聘无往不利，单子一个接着一个。升职、外快、加薪。未来好像是隐隐可以看到模糊的轮廓。那时候，我根本摸不准自己快不快乐。
至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，感谢那种麻木与勤奋，我终于是比之前的自己心宽了太多。成为一个想得开的人，也就是一个恍惚，看清了“没办法，只能这样”和“只能这样，我理解”这两者之间纠葛不清的关系。
就在我根本不自知地麻木地走着走着的时候，F突然就站在了我面前。
那天之前，我一直都认为爱是后天培养的——两个人相互觉得不是太糟，于是在这段关系里加上忠诚、体贴、关心等等一系列元素之后，假以时日就能发酵出爱。好一个响亮的耳光，还是自个儿哗哗往自己脸上扇去的。
那天之后，我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福至心灵，咯噔一下子心就紧了。然后我自己在脑海里对自己说，惨了，终于遇见那个人了，栽了。然后就稀里糊涂地多巴胺分泌失调，整个人都像踩在薄荷味的棉花糖上一样，晕眩又美好。那种以我浅薄的文字根本不足以表达万中之一的，能令人敬畏而又让人傻笑的情感，或许就是那个最美好且润泽的字眼了吧。
你是知道的，不管是真实的、还是书中写的、还是银幕上演的，当你渴慕一个人的时候，你自然而然会希望自己成为更好的人。不能免俗地，我有幸被赐予了这种体会。就好像撕掉沾满灰尘的包装纸，发现里面崭新的礼物一样地惊喜。生活不再是生、活，而是生活。而这时候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，我得以顿悟。
和大多数男生一样，我下班回家就是和朋友们渣游戏。更加不能免俗地，LOL成为了生活中必备的一个项目。若风的名号响亮而威武，冠以“大神”、“国服灵魂”、“第一卡牌”其实都不为过。自然而然，他成为了一种被抽象出来的概念——他就是种强者的象征。
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，在若风某期视频的结尾，一位贵人朋友看到了若风的团队在招募后期制作人员，然后她告知了我。
F其实不玩LOL很久了，因为我一直在打，认识我之后他才又开始陪我一起渣LOL。我属于特别手残的那种人，顺风局可以尽力不拖后腿，但遇到逆风局，基本上战绩就可以归类到目不忍视、惨不忍睹的那一类里了。F脾性好，技术也棒，带着我就算跪穿了膝盖也没有指责我的意思。
男人总有一点爱慕虚荣的心思。我就凭着这点小心思随意投了个简历到若风的邮箱里。结果当晚就接到了若风的回复，他附带了几个视频让我剪个小样出来，说现在来应聘的后期人员并不出彩，而我的简历有点打动他。
我告诉F这个消息的时候，F先是十分“F范儿”地打击了我几句玩笑话，然后立马认真鼓励我，说如果进了就一定要去。他说，你的机会一定要抓住。
放在我没有遇到F的那段麻木时光里，这种机会是绝对不会从我手头逃脱的，哪怕我根本不希望将自己的爱好作为职业来摧残。但是为了证明我有资格获得90分的合格人生，我一定会不顾一切抓住这个机会。然后，快乐不快乐，谁知道呢。
视频制作的时间挺赶的，其间还在抄写经书。希望回向功德给我父母和F，谦卑地祈祷某种更为伟大的力量护佑我父母健康，也能在冥冥中给F好运。因为当时他的运气并不好。每日的酒局、饭局、车子被划、银行卡丢失等等事情，我虽然不能替他赴局、也不能帮他找到银行卡，但总是希望给他做点事情。抄过经书的人都知道，其实抄经很容易静心。同样的，也花时间。每晚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，白天还要上班，自然是觉得时间不够用。所以若风的视频我并没花费太多的时间，但是我确实花了足够的尊敬和心思。
第二晚，我在家和F线上开黑的时候，一个上海的电话打了过来，是若风。若风在电话里表示他在众多应聘者里选择了我，希望我能在四天之内到达上海开始工作。
拒绝若风的体会很独特。我想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过这种体验。一个曾经获得世界冠军的电子竞技王者，一个被全世界一千一百多万玩家知晓的人，想要招募我。而我拒绝了他——因为这份工作需要奔赴上海，而且几乎是立刻、马上。我并不是想要表达我拒绝了若风，我就如何如何厉害非凡一样。正正相反，当时若风听到我音响里传来的游戏音效，问我是不是在打LOL，又问我战绩如何，我如实回答，零杀八死五助攻。若风笑道：“没关系，你来我了带你打。”
其实我内心知道，和若风这种世界级选手一起打游戏，虽然荣耀，但绝对不会比和F在一起打游戏跪穿膝盖来得开心。遇见F之后，我已经学会要取悦自己，开心地生活。
客气并饱含尊敬地拒绝了若风之后，F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。第二句话就是你必须要去，我不希望你为我放弃这个机会。我说，不可能的，那样我不开心。
其实我没说出来的话是，我会看不起自己。诚然，这个机会确实难得，错过之后也许再也找不到第二次了，但我真的不后悔。我想90分合格的人生，十年二十年后我终究能达到。但是，为了某种圈层而放弃自己真正渴慕的人，我会看不起自己。这很不得体，也不是一个敢于面对自己爱情的人该做的事情。亦或是我现在太年轻，但我真的想在合适的阶段看完合适台阶上的风景，到了更成熟的年纪再携手走上更高的台阶观望。
90分合格的人生，我虽然现在肯定达不到。可正如夏明朗说的那样，这个世界是奔着公平的方向走着的。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、挚友、恋人，我收获了很多恐同者的白眼，同样的，我收获了更多身边亲友的善意。我知道我身边也有很多和我一样背负了特殊天赋的弟兄姐妹们，他们宽以待人、和善可亲、诚实可靠，他们以自己的一言一行改变着更大一部分人对同性恋的看法。
或许，真的会有那么一天——我们的下一代可以勇敢地牵起自己恋人的手，不管那双手的主人是男是女、亦或两者兼备。他们可以在阳光下肆意欢笑、他们可以在阳光下牵手、他们可以在阳光下亲吻自己最爱的那个人，而不用担心身边人的目光。因为，或许到了那一天，所有的人都知道同性恋并不是不得体的、病态的行为，我们只是被赋予了更加特殊的天赋，我们只是牵起了相同的手，我们只是同样热爱生活并渴求美好润泽自己心灵的人。我们也是需要爱的人。
——向我们90分合格的人生，致敬！万物皆有裂痕，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。